我叫噬天虎，从小跟着婆婆长大，婆婆有个儿子，如风。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个男人。飘逸的长发，湛蓝的眼，刚毅又柔和的脸，是他救了我。
我刚出世不久的时候，父亲出去找食，母亲照顾着我们几个兄弟。过了很久，父亲都没有回来。然后我听到人类欢笑的声音，随即出现的是一些人，带着各种武器。我看见我的父亲被一柄长枪穿过肚子，挂在上面，嘴角长长的裂开，血从嘴中滴落下来，眼睛突出。然后我看见母亲疯一般地窜出去，扑向那些人。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当时悲惨的吼叫，地动山摇。母亲死时告诉我，不要相信人类，他们只会把你当畜生来养，让你们去杀各种各样的人。如风就在这时出现，他挡在我面前说，不要伤害它，它是这个家唯一的孩子了。他没有叫我畜生，没有把我当畜生，他叫我——孩子。他抱起我的时候，我用我没长好的牙齿狠狠地咬他，他没有把我甩出去，而是微笑地看着我，抚摩我的头。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温暖。是的，我在一个人类的怀抱中觉得温暖了。而我的齿痕就烙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是个很有前途的孩子，婆婆说起他的时候很自豪。她说他是方寸山上最厉害的弟子，跟随他师傅习得一身本领，一直在外，一年也没几次能回来。婆婆多少有点哀伤，她抚摩着我的头：“幸好有你陪着我，如风真是个体贴的孩子。”当初如风救了我，教我如何提高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同时命令我不得伤害人类。他要我忘掉仇恨，甚至在我身上下了失心副，让我陪着婆婆。
他喜欢站在郊外的海边，迎着风吹散他及膝的长发。我小的时候，他就带着我去海边洗澡。我总是在抖身上的水时，把水溅到他身上，甩得他一脸是水，然后将他扑到。于是每次都是湿嗒嗒的回家，遭到婆婆的一顿臭骂。
他训练我，以至于我不会在出去的时候被同类欺负。记得有次他带我出去，途中有噬天虎讥笑我怎么会跟人类在一起，当人类的俘虏。它看着如风，眼神贪婪。于是我冲上去将它咬死，就因为它一个眼神。如风是我的神，你们不能玷污他，谁也不能。我跪在它的身边一直说不出话，口中同伴的血依旧甜美。如风走过来跪下，对我说，对不起，我们回去吧。
我为了个人类杀死了自己的同伴，这是我第二次见血，第一次是我父母死的时候。如风知道我的心思，他说，虎儿，你还有我。
几年后他为唐王效力，走时对我说，虎儿，你帮我照顾我娘，我不能带你走，她回孤单。我会回来看你，你要乖乖的。他解下他头上的发带，系在我的脖子上。他散落的发扎到了我的眼睛，他轻轻地对我说，等我。他转身的一刹那地上多了一滴泪水。
从此我每天守在长寿村口，盼望着他回来。
每年的中秋他都回回来，带回一些长安的东西，送给村里的人。我一年年看他越发英俊，温柔如风。
婆婆开始唠叨，她说如风该找个姑娘了。我疑惑地抬头，看着婆婆，婆婆抚着我的头，说如风是大人了，也该成家了。他应该会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吧。
喜欢这个词为我这个畜生来说显得那么深奥和奢侈，我歪着头一直看着婆婆。她说，就是你和风一样。
这年中秋如风如同往常一样回来，看到村口的我轻轻地叫唤，虎儿，我回来了。我兴奋地冲过去，将他扑倒在地上，然后我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叫。我站起身，看着如风身后的女子。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小家碧玉的美，如雪般的肌肤，如墨般的眸子，很长很长的头发。但是小腹有些突出。
如风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说，雪儿，不要怕。它是我的虎儿，我的宠物。宠物？我低下头，悄悄走开。
我趴在海边，傍晚的海水开始涨潮。海水扑在我的脸上，很疼。可我还是不想动。海水没过了我的鼻子，我打了个喷嚏。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说，虎儿，你看你又该给婆婆骂了。他笑了，明媚如同阳光。
我走到他身边，用头蹭他。他坐下，让我的头靠在他腿上。他说虎儿，你知道吗？从第一眼看见她时，我就知道她是我这个生命中的另一半，是的，我笑道，脸上染起不自然的红晕。我爱他。他说。
她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可因识人不淑，被人骗去了童贞后弃她而去。她在绝望的时候自杀，然后遇到了如风。如风说到这里的时候有点哀伤，都是我不好，要是能早点遇见，或许就不是这样了。我往他怀里蹭了蹭，我的神，你别露出那种表情，我会难受。我们必须尽快成亲，不然娘知道了，不会答应的。
我突然转过头，看见雪儿在村口看着这里，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从未见过如此喧闹的场面，村里的人几乎都到了，喜宴从村头摆到村尾。如风出来，脸上绽开如烈日般明朗的笑容。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如风这么热烈幸福的笑容了，他总是像风一样地微笑，发丝偶尔粘在他的嘴角。
他穿一身红色的长袍，头发整齐地梳起，用红色的绸带系住，玉树临风。
我走进雪的房间，看见门上，窗上，桌子上都贴满了“喜”字。她坐在梳妆台前，精心地打扮自己。画眉，抿唇，对镜展颜，倾国倾城。
如风进来没有看见我，径直走向雪儿，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宠溺地说，雪儿，你真美。雪儿站起身，喜服摆一个优美的弧度，顺服地贴在她阿娜多姿的身体上。她的确很美。她娇笑，靠在如风的胸膛。新婚了，你送什么给我？如风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低下头，悄悄地走出去。
我要它的皮，我要它的骨头。
我听见雪儿柔声地说，我没有回头，但却打了个激灵。然后走到门边时我回头看见如风的笑容僵在脸上，雪儿纤细的手指指着我。
她要我的皮，她要我的骨。
门是开着的，村里的人听到了，开始起哄。听说虎骨很补，虎皮也很暖和！是啊，给它灌碗女红儿红，这样它死后就会忘记今生的一切，不会来找你报仇。
雪依旧微笑的看着我，重复了一遍，我要它的皮，我要它的骨。
村里几个壮点的男人拿了锄头和棍子走向我，我站在原地，看着如风，并不闪躲。锄头毫不留情地朝我砸下，血顿时流下来，覆盖了我的眼睛。我看到如风脸上悲痛的表情，视线血红而模糊。棍子打在我的腿上，我吃痛，跪了下去。我面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如风，救我的如风，我的神——如风，跪了下去。
他不忍看我，转过身去，我再也看不见他的脸。
如风，你怎么不看看我，你看看我，求你看看我好不好？我的眼前开始浮现他救我的情景，我为他杀了同伴的时候，他对我说，虎儿，你还有我。
有人拿了碗女儿红，端到我的嘴边，粗鲁地抓起我头上的发毛，逼我喝下去。
我不解地看着这些我曾经救过的人，他们似乎都忘了我，面目狰狞。我用头撞翻了那碗酒，我不要忘，我不要忘记如风，不要忘记曾经的快乐。
他们不死心地又端上来，又给我撞翻。我底吼，像是呜咽，像是哭述。我突然想起父亲死的时候，母亲这样对我说过，不要相信人类，他们只是把你当畜生。
我不要，我不要喝。
天上突然闪出一道闪电，击中我的天灵盖，我的头炸开，血和脑浆如花般散开，失去意识之前，我看见如风背对着我，手中拿着一张召唤雷电的符咒。
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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