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漫天的桃花被带起来，一下子模糊了洛苒的视线，那一色绝丽在花瓣中渐渐远去，只看见她伸出手来，嘴唇开合，吐出了几句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忘着越来越远的女子，洛苒竟鬼使神差的合出了最后一句，想追上去问个明白，而婉泷却已消失在花雨深处。

　　玄夜不着痕迹地握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念头。

　　“啊！”头痛欲裂，仿佛是脑中被刺进一根极细小的针，使劲的要往外钻，却找不到出口。只在里面乱撞。洛苒痛苦地抱住了头跪在了地上。玄夜忙过来扶住她。紧紧地抓了玄夜的衣衫，她仿佛是抓到了根救命稻草般不肯放手，只是微微颤抖。

　　“我，我是不是忘了很重要的事啊！？”终于是压抑不住连日来对过往的一伙，洛苒第一次为失去记忆而痛哭。

　　“不要胡思乱想，没事了……我们回船上去吧。”这个地方是如何也待不得了，要尽快将事给办了，不然他一天都不得安心！

　　而婉泷并不知，洛苒因在战场中落马而头部重伤，已失了记忆，若不是玄夜相救，早已死在那一夜了。这个她深爱的女子，其实是失了忆啊！

　　玄夜安慰着怀中的女子，紧紧地抿住了唇。心中已有了计较。他必不会再让她这般痛苦，无助的哭泣，既然记不起，那便别再记起好了……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样黑？是已经到了地狱了么？幽幽醒转，睁开眼却看不见光亮，依旧是无边的黑暗，婉泷伏在地上，有点茫然。“啊！”一动背上就传来阵阵痛楚，让她顿时醒悟过来。是了，昨天被婆婆抓了回来，还遭了鞭打，又被关在了这里。

　　昨天……昨天……

　　漫天的落红又铺天盖地地卷来，桃树下的人微微一笑……

　　“我不认识你啊。”她仿佛看到了怪物，尽力离她远了点……

　　对了，她说，她不认识她啊……钻心的痛楚一阵阵袭来，她却微微笑起来，靠在了墙上。眼睛习惯了黑暗，婉泷抬起手，细细分辨中指指尖上的那一点极细小的艳红。

　　誓言……终究是无力的啊……就算是“胭脂烫”，也是无法挽回本就注定空茫的回忆。自己是守住了，那么她呢？一想起她看见她时那种茫然的表情她的心就一阵痛过一阵。

　　感情需要两个人共同维持，才能排除万难，相守一生；但若一方忘了呢？一方已经不爱了呢？那么任凭另外个人怎样不顾一切的爱，也终究是枉然了啊！

尾声

　　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来，窗和门都贴上了双喜字，喜绸挂了屋檐……将军府中处处张灯结彩，甚是喜庆。

　　已有宾客陆陆续续地涌了进来，玄夜招呼了一阵，便躲进屋里偷闲。刚喝了一口茶。就有部下前来通报。“婚礼各项事务都已准备妥当，保准万无一失。”玄夜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暗自沉思。

　　今天是他和洛苒的大喜之日，在坐宾客又多有朝廷重臣，这婚礼必保万无一失，何况那边若是出了万一，她必定会寻来，这点兵力也能将她挡在外面。此刻孤影也该到了吧？

　　女儿村——

　　叶暖暖手心全是汗，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裙子，方才能站住。这样诡异的气氛！自从这个男子将一瓶药放在孙婆婆面前起，已有一柱香的时间了，但却一句话也不说，气氛静的可怕。那种压迫力充斥着整个房间，让她有些颤栗。

　　孙婆婆的脸微微抽搐，看着坐在对面悠闲的喝着茶的男子，手紧紧的握成了拳。

　　“婆婆是个明白人，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只怕坏了女儿村的名声。”放下杯盏，孤影淡淡一笑，终于说出此行之目的。“唐姑娘的性子婆婆是知道的——只怕让我们都难堪，个中的厉害关系想必婆婆也是清楚的，到时，吃亏的必定还是你们。望婆婆三思。”说罢转动了一下桌面上的药瓶。见孙婆婆的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孤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走之前看了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叶暖暖一眼，眼中别有深意。叶暖暖一颤，越发低下头去。

　　一出女儿村，桃花香就扑鼻而来，远远飘来几瓣桃花，被孤影接住，看到这娇嫩的颜色，孤影不由自主地向着女而村里面望去。自古红颜多薄命——只怕片刻之后，这桃林下便又回多一具供给养分的尸体了吧？

　　想起那个站在婆婆身边假装很害怕的女子，孤影不禁莞尔，明明是自己为了站住女儿村首席的脚跟而一开始就出卖了被关在暗屋中的女子，却把自己装成事不关己，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这女子可不容小窥啊！

　　“师姐，婆婆叫你去。”清心阁的门被打开，叶暖暖的脸隐在背光中，看不见她此刻已有点兴奋的表情。

　　只见孙婆婆早已在阁楼中等候，见到她欲言而止，到底只是点了下头便独自喝起酒来。“陪我喝一杯。”

　　“婆婆……”婉泷只觉得愧疚，不由得接过杯子一口饮尽。“你真那么喜欢那个女子？”喜欢的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只为见她一面么？孙婆婆凝视着她，问道。这样直白却让婉泷一楞，旋即便答道：“是。徒儿是喜欢她。”

　　“你不知道这是禁忌之恋么！？”孙婆婆厉声责备，显然是动了怒气。婉泷“扑通”一声跪下，并不言语，眼神却是倔强的。

　　“也罢……当我从来就没你这个徒弟！你给我滚！”孙婆婆怒道，一扬手将自己的杯盏扫在了地下，碎了一地。这是表示断绝了师徒关系了。婉泷一听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过，但却又悲伤起来，叫了声：“婆婆……”

　　“给我滚！”

　　婉泷便不再留恋，再磕了个头便跑了出去。

　　望着爱徒急切奔出的背影，孙婆婆的脸瞬间悲哀起来，手中还攥着那瓶药，因为用力而裂开来。

　　一树的桃花被她的衣袂略过，都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满眼尽是绯色的花瓣，扑面而来。心里因为想着能见着洛苒极度欣喜，于是脚步也更加轻盈，那种感觉，仿佛是踏在了云上。

　　啊，是幻觉么？感觉到绯色织成了一片，视线竟模糊起来，脚步轻浮地没了气力，似乎是飞起来了，眼前突然出现了洛苒带笑的容颜，轻轻唤她：“婉儿，婉儿，来追我呀！”仿佛是那一日她们在玩捉迷藏，洛苒在前面跑，她便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她便急了，唤她：“你等等我，等等我呀！”又仿佛是那一日，她即将离开，脸上尽是不舍，只是说“你要等我。”只是这样的一句承诺，便足够让她万劫不复。于是她想起那首诗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桃花落得越来越急了，洛苒的影子也越来越远，她却无力再追，吐出一口血，她直直向前栽了下去，口中依旧喃喃那两句诗，却再也没有起来。

　　那漫天的花瓣似血红的眼泪，落了满天。

　　“夫妻对拜！”主婚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吓了洛苒一跳，心莫名奇妙就狂跳起来，隐约有丝不安，却找不着头绪，玄夜见她楞着也不行礼，不禁问道：“怎么了？……咦？你的耳朵……”玄夜只见她的右耳直直淌下血来，感觉极为诡异，心下突的一跳。洛苒伸手去摸竟摸到一手的血，那耳上本带着的三颗耳钉子而已不见。

　　“洛苒！”音乐听到有人叫她，声音似乎从天而降，她便转过了头。

　　长安已是八月，此刻却不知为何从四面八方落下了无数桃花。

　　朦胧的绯色中突然出现婷婷婀娜的身影，每一个举动都透露出绝世的风华。逐渐清晰一张美而不妖的脸，眉目如画，巧笑嫣然。女子在桃花树下一扬手拂落了一枝头的花，从空中飞舞的花瓣中信手拈了一瓣，淡淡的微笑起来。

　　只那惊鸿一瞥，洛苒已呆立当场。只见那拈花微笑的女子张开嘴，无声地对她说了什么，她一听，便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连退了数步，眼泪怔怔掉下来，对着那女子伸出了手，跟着她念出了那两句诺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往昔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她，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抱着头跪在了地上：“婉泷……婉泷啊！”满座宾客皆哗然，都不知这个新嫁娘为何失了态。

　　千里之外的桃林中，那个为了追赶自己心爱的女子而不顾一切的人伏在地上，早已没了呼吸。

　　桃花如雨，亦如泪，将她深深埋葬

论坛地址：http://bbs.yezizhu.yzz.cn/viewthread.php?tid=5946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