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卜算子
　　
　　那些个郎中见白未果无恙的站在面前，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人的身体本就奥妙无穷。”谁在乎呢？白夫人说她当日去了白未果房里没有人，细细一想，往那东园冲去，果然看见他沉在池底，一脸安详。生拉活拽的拉上来都说没救了，她不信，又回去备炉子，就见他醒来了。
　　
　　白未果看着天，蓝得明净可爱，和相与欢带他看的有一点不同。原来，那是从池底碧水里仰望的天空。
　　
　　又把玉扇给她看，说了方才的事。白夫人沉默半晌，才把那玉扇搁在池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白未果上前时，它自己浮上来到他眼前，方自收好。
　　
　　白夫人也不惊异，只郑重的嘱咐他更要千倍万倍的收好。然后给白未果讲了这个中由来……
　　
　　古时有户白姓人家，家中男儿虽个个有奇才出尘之姿，但无论做官还是做买卖都不如人意。家主人有次上京城赶靠，途中经过一座小石桥，桥上的石板突然塌下去，他“扑通”一声掉进河里，幸而水不深，站得起来。可拧衣袖的时候瞧见石板下压着一条大白鲤，通体银鳞玉身，灵气逼人。想来是想从小河游向江里的，现在被压得两眼都鼓出血来了。家主人见了，觉得有些可怜，就去搬石块。这读书人十指尖尖细细的，好半天才动了一点，却折腾出一身汗，但见那白鲤也是十分努力的扭动着，于是又一使劲，就见它一摆尾，带着满身鲜血，艰难地扭动身体，向着前面大江的方向游去了。家主人水淋淋地站在河里，望着游去的大白鲤想开去了：鱼返大江，龙归大海，莫不是高中的预兆？但天色黑将下来，想来刚才耽误的久了。只得留宿第二天一清早就赶去了京城，只见客店内外的人都看着他嘀嘀咕咕，这才记得考生必须提前三天去拜见考官，否则考场都入不得。家主任一思及要再进考场，除非再等三年，不由袄懊丧万分。怨谁呢？思来想去怨那条大白鲤。回程那时天他遇见了一个锦袍白衣上午公子。那公子对家主人说起了考场上许有有趣的事，神采流转。但家主人满腹心事，一句话也不答。那白衣公子要拉他去酒楼喝上两杯，结为知己。但家主人不愿意，就要走。于是就说要一道，也不好推辞，就上路了。
　　
　　行至那断了石板的小桥处，心中更觉烦闷匆匆要走过去被白衣公子拦下，听他道：“你将蹦上岸来的鲤鱼带回去用一座莲池好生供养，自可乘龙青云。”家主人还未及反应，那白衣公子便不知哪里去了。只听闻耳边长啸一声，晃过一道盘旋白影。低下头，脚边果然翻腾着一尾白鲤，分明是前几日搭救的。只是它通身莹白如玉，竟不似受过伤。又不敢延误，抱在怀里，水运至家中。当日便倾尽家产用上等琉璃修了莲池，造了“碧台园”，只是园中景致皆是一夜自成，恍若隔世桃源。此后果然事事如意，平步青云。自此定下家规，世代用心供奉莲池白鲤，不得有违。然则到了七世，当时少主不信鬼神之说，一笑置之。但家中有个小公子倒极喜爱那白鲤，每日惦记着用甜馍喂食。
　　
　　天有不测，小公子及冠之后忽然无来无由的大病一场，眼看就要不行。家主人听得一个偏方：千年白鲤，遇池化龙；得玉骨，百病无。反正也是早嫌那园子占了大亩地去，当下命人拆池造园，将白鲤剜肉剔骨，磨粉为食。下人们多都忌讳，但家主人就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只得照做。小公子服下后病果然见好。但白家的福运似乎也到了头，先被革职查办，生意又一落千丈，那新田未及出产，百日后莲池又自行冒出，活生生淹了去，家主人下令用土石去填，每日都是隔日又有活水冒出来，清可映面。如此鸡犬不宁，惶惶不得终日。
　　
　　未及半年，白家男子纷纷黄泉。家主人弥留之际才终于后悔字省，担心自己去另外着小公子也保不住了。
　　
　　幸而主人有位忘年交，是明觉寺住持，法号自空，知晓主人愚行后连连喈叹，罪过罪过，这是灵物本是修成的下界白龙，化为白鲤百年互恩，得你如此待它，怨不得，怨不得。
　　
　　主人知道自己不可活，只求他保住小公子。自空问他，“你可怕那白鲤鱼？”小公子笑答，“我若见它还用甜馍去喂的。”自空捻须而笑。在那小公子颈周连敲几下，小公子当场呕吐不止，却没有秽物，只一块莹润光洁的白玉跌在地上。自空让主人遣人随自己去寻那神匠，用这白龙之骨造一把扇，造成之后须日夜佩带。
　　
　　再去设坛超渡，若它肯接纳玉扇也会自行收去。然每次设坛都被翻得一片狼籍，自空知那白龙不肯罢休，只得说，“这玉扇怕要长留白家了，灵物对自身血肉多有顾忌，小公子一日不可离身，至成人立家方可除去。却也难足阳寿，至于施主，权当报那白龙的怨吧……”走前对小公子语道，“因是你，果是你，你既系铃还需去解才有个始终。”
　　
　　自空离去半日，主人驾鹤西去。自是那番话，小公子至死不能懂得。
　　
　　此后白家只出男，不出女，子嗣皆不足阳寿，想来都是那白龙作祟，因果报应。
　　
　　白未果听完，想起相与欢与他说的话。忽觉脸上凉意，一摸已是泪流满面。白夫人却叫道：“哎呀，那小公子也是双字‘未果’呢！”
　　
　　因是我，果自然是我。
　　
　　白鲤是早就不在了，人也不复。但园子关起的瞬间，白未果似乎看到一个少年笑着对他挥了挥手，神诋一样的面容分明是皇竹映。但又像是另一个人，只是褪尽锋芒，较之温润如玉。那白袍碧瞳终是隐在合闭的光线中，把什么都隔绝了。